——试论东方哲学与荣格心理学“自性化”的异同
“如何实现自性化？”——这是儒、释、道三教与荣格心理学共同关心的核心问题。
中国哲学自宋代起的发展趋势就是“儒释道三教合一”。实则三教的差异自始至终都极为明显，尤其体现在修行的目的上——佛教追求的还是未来世中“脱离轮回”；道家是远离尘俗的“长生久视”；儒家是经世致用的“内圣外王”。“力比多”使用方向的差异可谓泾渭分明。
但是三教在对“自性”（或称“心之本体”、“金丹”、“真如”、“本来面目”等等，三教中类似的名词颇多）及其修行进步方式——“自性化”的认识上，共通的认识颇多。清代高道刘一明在《道解周易》中总结说，“儒曰执中；道曰守中；释曰虚中。中之一字，乃三教圣人之心法，所以修性命而成大道…圆明不昧之物，所谓先天真一之气是也。”
故而，探讨中国哲学“自性化”的相关问题，三教很大程度是类似的。本文尝试探讨东方儒释道三教（及其共同推崇使用的《易经》）如何阐释“自性化”，及其与荣格心理学的异同。
我们耳熟能详的是荣格曾有长期研究东方哲学的经历，对于《易经》、《太乙金华宗旨》及佛教显密经典有深入的研究体验，所以对于“自性”及“自性化”，东方哲学与荣格心理学显然是应该有诸多相近、共通的地方。当然也似乎有细微、甚至某些方面显著的差别。
探讨“自性化”，首先是弄清“自性”是什么？——中国哲学中归为“见地”的问题。然后才是实现自性的方法——“自性化”，也就是“路径”的问题。
见地——什么是自性？
一、东方的“自性”观
关于什么是自性的问题，实则是需要“悟”的，仅仅在意识层面搞明白是不够的。按明代王龙溪先生（王阳明弟子）的说法，分为解悟、证悟、彻悟三个层面，“从知解而得者，谓之解悟，未离言诠。从静中而得者，谓之证悟，犹有待于境。从人事练习而得者，忘言忘境，触处逢源，愈摇荡，愈凝寂，始为彻悟。”解悟是在意识层面的名词概念搞明白了，证悟则要静坐去体验境界，彻悟则要回到实践中历练而不迷失方可。
“悟”名虽分三，落实到文字则又成了一个，还是要搬弄“名相概念”。
1、感应与觉知
先看《世说新语》中一则典故：
荆州刺史殷仲堪问远公（净土宗的创始人慧远）：“《易》以何为体？”答曰：“《易》以感为体。”殷曰：“铜山西崩，灵钟东应，便是《易》耶？”远公笑而不答。
《周易·系辞传》说，“《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远公笑而不答，即是会心，如同佛祖“灵山拈花”，迦叶“破颜微笑”。也就是慧远大师认同“感应”即是易之体。
儒家心学的代表人物王阳明提出“致良知”，《传习录》中说“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
综上，心之本体（自性）即是人人本具的“虚灵不昧”的知觉，它“寂然不动”，却能感应觉察。
2、“心物一元”与“体相用三位一体”
进一步说，这个“虚灵不昧”的觉察主体并不仅仅是个“精神体”而已，因为在东方哲学中是“心物一元”的。
《六祖坛经·般若品》中，六祖大师解释“摩诃般若波罗蜜多”：
“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虚空，名之为大。”
也就是说，这个“虚灵不昧”的觉察主体——“自性”，它体如虚空，却又可以保罗万法之相，起用又不执着万法。体、相、用三位一体，这在佛教天台宗称为“一心三观”。
儒家经典《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未发”即是心体，“发而中节”是心相，合“已发”与“未发”的“致中和”，是心用。体、相、用三位一体。
清代高道刘一明用《中图》说明三教合一。用“O”表示“心体”；用“
”表示“心相”；将“心体”与“心相”放在一起，用汉字“中”表示，即是“中道”心用。
体、相、用三位一体，虚灵知觉、众理具而万事出，才是自性。
《道解周易》·刘一明
3、佛的法身与曼陀罗
佛教中说“即心即佛”，自性即是佛的法身。比如在《无量寿经》中，阿弥陀佛又称“无量光佛”、“无量寿佛”。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蕅益大师在《弥陀要解》中阐释说，“（无量）光则横遍十方，（无量）寿则竖穷三际。横竖交彻，即法界体。举此体作弥陀身土，亦即举此体作弥陀名号。是故弥陀名号即众生本觉理性。持名即始觉合本。始本不二。生佛不二。故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也。”时间与空间合而为一、觉知与佛性合而为一。
佛教密宗里面使用曼陀罗来作为“佛的法界”的象征，并且在禅坐中观想曼陀罗。另外，《易经》中的太极图、河图、六十四卦方圆图等，也呈现曼陀罗的意象。
二、荣格心理学的“自性”观
1、核心原型与心灵的全体
“自性”是集体无意识的核心原型，也即是“心灵的中心与整体”。在莫瑞·斯丹在《荣格心灵地图》中绘制的“荣格心理学模型”（如下图）中，自性不仅位于集体无意识的核心，而且是涵盖心灵整体的。意识自我自“原初自性”中解离、分化出来，并发展出自己的意识类型。同时也需要在人生旅途中整合8种人格类型，实现自性化。
从图中也可以领悟到，自性化的过程，也是不断压缩个人无意识，解构情结的影响，使意识自我与集体无意识更加接近的过程。
荣格心理学模型-《荣格心灵地图》
2、“万岁的自性”与“神的肖像”
史蒂文斯在《万岁的自性》中的这样介绍自性：
“在我们的意识智力之下，有一种更深刻的智力在发挥作用——这就是人类通过进化而形成的智力…存在于我们所有人心中的一个已经两百万岁的人。”
莫瑞·斯丹在《荣格心灵地图》中说：
“位居整个心灵政府之首的本我（自性），它是终极的权威与最高的价值；它是位于客观价值量表最高点的统体和全体，因为这些价值的象征已经无法与‘神的肖像’有所区分。”
自性是人的生命种系遗传中，深藏于意识心灵之下的，底层的“高级智力体”及“神”的化现。相应的“自性化”概念，也就是意识人格与“两百万岁的人（神性）”沟通，通过持续面对与获得整合，从而形成新的、更加完满的意识人格。
3、超越心灵的自性与曼陀罗
莫瑞·斯丹在《荣格心灵地图》中说：
“对荣格而言，本我（自性）是超越的，这表示它不是由心灵领域所界定，也不是被包括在其中；相反的，它不仅超越心灵领域，更重要的是它界定了心灵领域…在本我中，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者，都结合在共同的结构与能量领域中。”
“荣格要坚持的论点是，他发现了在心灵之外有某种类灵事物——类似心灵但非纯粹心灵——的存在；它是某种通过意象、心理内容、神话观念，以及像摩西在烈焰荆棘丛，或西奈山受颁律法的启示经验等，来影响心灵系统的事物，但它不是自我或社会建构的产物。”
同时，荣格也使用曼陀罗来表征“自性”，莫瑞·斯丹在《荣格心灵地图》中说：
“超越的非心理实体——本我，在心灵系统中作用产生全体的象征，通常是四方位体或曼陀罗（方形或圆圈）的意象。”
通过以上的比较，可以看到东方哲学与荣格心理学“自性”观有诸多的相近之处，两者都是“核心与全体”的、“神性与佛性”的，甚至是超越心灵的，而且荣格也借鉴来自东方的曼陀罗为自性的表现形式。
其“超越心灵”之处，东方哲学（尤其是佛教）站在哲学和宗教的立场，论述更加精细。心理学则或有学科领域的限制，更多希望站在“科学”角度论述，对此方面有深入认识，“万岁”、“种系遗传”的说法似乎更偏“唯物”一些。
路径——如何自性化？
一、东方的“自性化”
认识了什么是“自性”之后，对于如何“自性化”，三教方法繁多，不能尽述。三教有一种共通的方法，禅宗称为“保任法”。
《指月录》中有一则公案：
灵训禅师，初参归宗禅师。
问：“如何是佛？”宗曰：“我向汝道，汝还信否？”曰：“和尚诚言，安敢不信？”宗曰：“即汝便是！”师曰：“如何保任？”宗曰：“一翳在眼，空华乱坠。”
师辞，宗问：“甚么处去？”师曰：“归岭中去。”宗曰：“子在此多年，装束了却来，为子说一上佛法。”师结束了上去。宗曰：“近前来。”师乃近前，宗曰：“时寒，途中善为。”师聆此言，顿忘前解。
保任法，首先要明确见地——认识到自性是“人人本有、个个圆成”的。如同公案中说的“即汝便是（佛）”。儒家《孟子》也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又说“此天之予我者，非由外铄我也。”（这和心理学中“万岁的自性”提法类似）
其次在修行上，一方面要“座上修”。在静坐中体验，如同明代大儒陈白沙说的“静中养出端倪”。佛教、道家在禅定的阐释方面精深细密，心理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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