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纽约客》的驻京记者欧逸文在其发表的长文《遇见弗洛伊德医生》中谈到了中国人在剧烈的经济与社会转型中的心理危机。他给出一个数据,中国人的精神障碍发病率从上世纪90年代的1.12%上升到年的17.5%(现在很可能已经超过20%)。这个数据并非空穴来风,是费立鹏(加拿大人,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前执行主任、世界卫生组织精神卫生处顾问)于年在《柳叶刀》上发表的一份针对中国四个省份,6.3万人口样本所做的大型流行病学研究的结果。
这是一个高到超乎想象却很真实的数据。如果我问大家:谁曾经情绪低落超过一年时间?大约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应答。若将时间间隔缩短到半年?三个月?一个月?一周?一天?到最后,可能所有人都会应声。对现代人而言,说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是个真命题,只是程度不同。
我们都在不断地探究真我,竭尽全力去修补内心的缺陷,这个过程,你是选择相信各种大师、仁波切、亦或是畅销书作者武志红、素黑等人,还是像我一样,去读那些学院派的经典力作?
所谓经典力作,就是“我们长期以来的想法和感受,有一天将会被某个陌生人一语道破。”
你以为我要说弗洛伊德?对不起,没有他。我承认他是精神分析学的鼻祖,但是,他的观点我持保留意见。我推荐的四个人是霍尼、荣格、弗洛姆、阿德勒。排序不能代表他们在学界的成就,仅仅是按照个人喜欢。
01霍尼: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
看完这本书,你会觉得自己有病,不仅自己有病,身边每个人都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用霍尼的话来讲,我们得的病叫神经症。
她定义的神经症病人,是指那些行为、情感、心态、思维方式都显得不正常的人。
这个定义本身就值得琢磨。什么叫正常?什么叫不正常?这“完全取决于特定社会强加于成员身上的行为标准和情感标准。而这些标准却因文化、时代、阶级、性别的不同而不同。”
换句话说,我们说一个人是神经病人时所依据的标准,是看他的生活方式是否符合我们时代人所公认的行为模式。
所以,霍尼会说,“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因为,对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文化,有着不同的“公认的行为模式”。我们的神经症,更多来源于一定社会的文化环境对个人施加的影响。
译林出版社冯川译
一接触到霍尼的观点,便觉得相对于弗洛伊德,她的理论更和我的口味。我实在不认同弗洛伊德把所有的精神冲突都归结为生物学上的性冲动的理论。
这本书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那个时候,霍尼已一针见血地指出,“现代文化在经济上建立在个人竞争的原则上”,“竞争和随竞争而来的敌意、恐惧、孤独感、软弱感、荒谬感、异化感、不安全感、使人随时随地处在紧张的焦虑中。”
你会惊讶地发现,八十年过去,我们所有的焦虑,不管是对爱、对权力、对财富,其来源还是建立在她当年的立论基础之上。她在书中举的那些例子,总有一款甚至多款会准确无误地投射到自己身上。
该书是霍尼的成名作,她还有一本书,叫《我们内心的冲突》,被誉为巅峰之作,大家也可以找来看看。
02荣格:一块一毛五的经典
荣格和弗洛伊德一样,是二十世纪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泰斗级人物。一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弗洛伊德在一封信中,称荣格是他的过继长子,他的王储和继承人。后来,由于学术上的分歧,两个人分道扬镳(值得深思的是,本文推荐的四位心理学大师,都和弗洛伊德闹翻了,或许弗氏的理论是有问题)。决裂后,荣格短暂地沉寂了三年,随后又活跃起来,写出来他最好的著作之一,《心理类型》。在这本书里,荣格描述了不同性格类型的分类,包括对外倾与内倾、思维与情感所作的著名的区分。
没错,我们今天用来形容人的性格的最简单的信口说出根本不用过大脑的两个词汇:内向、外向,是由荣格最早提出来的。
荣格一生著作颇丰,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不同著作的汉译本就超过10本。他最精彩的论述集中在对人格的解析和对心理类型的划分上。
人格这个词,我们常常在说,但是很多人会觉得,这实在是一种虚无缥缈无法度量的东西。荣格,却从心理学的角度完美阐述了:一、组成人格的要素是什么,这些成分彼此之间如何相互作用,它们和外部世界如何相互作用?二、激发人格的能量源泉是什么,能量在上述种种成分之间怎样分配?三、人格是怎样产生的,在个体的生命过程中它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从而形成了自己的人格理论,严谨深刻到像自然科学。
当你去看荣格的时候,会发现我们现在在心理学上的很多常识都是沿着他的路在走。为了方便普通人快速了解荣格的思想,我推荐年三联出版社出的一本名为《荣格心理学入门》的小册子,定价一块一毛五,豆瓣评分高达9.0——果真伟大的思想不能用金钱也不能用纸张的厚度来衡量。大约是因为版权的原因,大约是因为出版社觉得这种薄册子赚不到钱,该书没有再版。NUDT图书馆有借,破破烂烂的,但是不影响阅读。如果你找不到这个小册子,那么推荐的荣格作品阅读顺序为,《荣格自传:回忆、梦、思考》、《心理类型》及其他。
三联出版社冯川译
曾看到一项调查结果,绝大部分去研习心理学的及去考取心理咨询师资格的人,都属于在婚姻生活、亲子关系或者职场中遭到重创后,“以学代治、抱头取暖”的“失败者”。而我去看心理学著作,不是想修补什么,更不是抱着获得更和谐的人际关系、取得更大的成功这样现实的目的,只是想知道:我是谁?我因何而为我?
这也正是我如此喜欢荣格的原因,终其一生,他都在不断探究真我,在探究人为何为人,如同他自己所说:“人类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在纯粹自在的黑暗中点起一盏灯来。”
03弗洛姆:爱的艺术
关于这本书,看到的最精彩也是最具误导性的书评来自豆瓣上某哥们:“只要是我的女朋友,这本书我都送过一本。”很多爱无力患者望书名生义,以为这是一本恋爱指南。实际上,想在恋爱中获得更加融洽的两性关系,不如去看那本《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
弗洛姆在这本小册子里,只谈了一个观点:如果不努力发展自己的全部人格并以此达到一种创造倾向性,那么每种爱的试图都会失败。他谈的是一种广义上的人生哲学。
上海译文出版社李健鸣译
很多心理学家早年都是心理不健全者,比如弗洛姆,他写这本《爱的艺术》多少源自对个人一生爱的能力的迷失的反省。弗洛姆一生经历过四段亲密关系,第一任妻子是比他年长11岁的莱西曼,她是他的合伙人兼心理分析师,然而这段婚姻只持续了2年;第二位是前文中提到的霍尼,她比他年长15岁,两个人长达七年的亲密关系并没有导致婚姻的降临;第三位也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与他同岁的海尼,不幸的是,这段婚姻以海尼的离世而告终;年,当弗洛姆与第三任妻子阿尼斯结婚的时候,已经53岁了。
三年后,弗洛姆写出了《爱的艺术》一书。只有到这个时候,他的爱的能力的实践才能同爱的理论真的保持一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书中的一段话也能用在他的身上:“如果两个人能从自己的生命的本质出发,体验到通过与自己的一致,与对方结成一体,而不是逃离自我,那么在这样的基本事实面前,就连和谐、冲突、欢乐和悲伤这样的东西也就只能退居第二位了。”
相信很多人第一遍没有看懂这句话讲的什么意思。这就是哲学的特点:它是“智慧之学”,你读完若有所思,奉为圭臬,却无法用它来解决什么具体问题。
04阿德勒:自卑与超越
喜欢弗洛伊德的读者看到这里,大约会以为我是来砸场子的,因为推荐的四位心理学大师,跟弗洛伊德之间,都经历了从追随到分裂的过程。阿德勒和弗氏的决裂与霍尼如出一辙,同样是反对性本能说,强调社会因素的作用(霍尼是强调文化)。
《自卑与超越》是阿德勒最为畅销的作品之一,该书同样来源于作者早年的经历。这也印证了我的一个观点——伟大的作品往往来自于作者本人的不幸。
该书汉译版之多,令人眼花缭乱,或许阿德勒本人及后人对版权并不在意,据说他一生对积累财富或创立学派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我选的是评分相对最高的中国人民大学版,译者郭本禹是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系的教授,这个版本之所以比其他版本高0.2分,大概是因为郭教授写的那篇学院派风格浓郁的前言。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吴杰郭本禹译
在前言中郭教授把阿德勒称为和弗洛伊德、荣格并驾齐驱的深蕴心理学(也就是精神分析学)的三大奠基人之一。撇开弗洛伊德不说,和荣格比,阿德勒在理论的开创性上非常单薄,荣格对人性的探究更深,我在读荣格的作品的时候,感觉到强烈的冲击,他超乎寻常的观察和总结能力让你觉得这哥们大概是造物主在人间的化身。而阿德勒显得更接地气一些,探讨的问题也更现实一些。因为现实,他的学说已变成法国方言所形容的“公共广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进入并取走任何东西却都不会感到羞愧,所以才有学者刻薄地说,“阿德勒从来未贡献过任何独创性的东西”。
阿德勒一生致力于“个体心理学”的宣扬——它以“自卑感”与“创造性自我”为中心,并强调“社会意识”。在《自卑与超越》一书中,阿德勒指出,“生活的意义在于奉献,在于对他人产生兴趣和相互合作。只有那些对他人产生兴趣而又决心要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才能使自己鼓起勇气向前迈进,从而超越自卑”。我总觉得这个观点一方面鼓舞人心,一方面又有着浓浓的鸡汤味儿。当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否合你的胃口,还是要等读完全书再做评价。
虽然是学院派的译著,翻译水平同样存在很大的问题,比如正文44页的这句话:“例如,我们会理解,一位哲学家必须真正时时离开社会,才可以思考和写作。但是,如果高度的社会情感和优越感目标息息相关,那么他所犯的错误不会很大。”我实在看不懂译者想表达什么。
后记:
年,对很多在校的NUDTer,是个忧伤的年份,那一年,我们损失了三位年轻人,都是以放弃生命的形式离开我们。机缘巧合,我后来认识了其中一位的师弟,他说,在那件事后的半年里,自己一做梦就是在找他,那张曾经神采飞扬的脸依旧那么清晰地浮现在梦境里。
我提倡多读书,特别是读一些心理学经典著作,不是因为这些书能包治百病,从此让你的人生一片灿烂,而是它们可以帮助你更深刻的认识自己,让你明白自己的缺陷、自卑、压抑、愤怒、不安全感从何而来。
先要坦然接受所有的不完美都是伴随真我的必然存在,然后才谈得上慢慢去改变。
改变很难。有多难?只要你能够反思到问题的源来已经是莫大的进步,有一丁点的改善则意味着自己向“成功人士”的道路在迈进。
纵使我们学富五车,自以为世事通达,依旧会碰到非常迷惘、低落的时候,那种感觉像是向黑暗的深渊失速坠落。我的建议是,每个人要在心智正常时,给自己找一个坚强的寄托,可以是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个人……,他们有能力成为一个非常温暖的容器,在关键时刻托住你,让你恢复到反思、觉察、调整的阶段。
在这个如此刻薄而又残酷的世界上,如果能力许可,我们有义务成为托住身边某个人的温暖的容器。
柯大侠年12月24日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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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读(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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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孤独的灵魂都有书的陪伴——柯大侠的书单(02)
书单(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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