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如果生存是被包装的,那么,作为我们生存的对立面——我们的死亡,是否也在我们意识所能感触到的疆界之外,早已被作为一种规训的物体被包装了?这种死亡带上了面具,它成为了安全的死亡,让一代又一代的承受者经过反复地被毒害,才能使人们相信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安全”,那固有的死亡被剥夺了,让传奇的浪漫等价于非安全的反面神话,这巧妙的人造死亡环境,我们是否已无法意识到,我们正生存于其中?
在波德里亚看来,安全的秘诀正在于此,正如玻璃纸包好的牛排:你给自己装上石棺,以阻止你自己死去。
今天的文章选自《游戏与警察》,标题为编辑自拟,原标题为《逼真的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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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真的诈死
文
让·波德里亚
译
张新木、孟婕
这篇文章散发出死亡之味,但并非任意一种死亡。对于安全的哗众取宠的颂扬(人们反对自杀式“英雄”),卑贱地站在平庸和无技能的人一边,站在中产阶级的正常人一边,这类人想要活着,整日奔波地活着——这一点甚至都不像是真的:这正是唯一真正的“神话”,它贯穿了整篇文章——保守本能(得到道德认可)的神话——这里,人们挑逗你,挠弄你的保守本能,把它当做沉默成年的生殖器,与50年代神风牛仔(cowboykamikaze)愚蠢的大男子主义相对:“真正的英雄,就是拒绝死亡的人”(参见克尔恺郭尔,他将已婚男人与浪漫英雄对立起来,已婚男人被看做当今时代的真正英雄——另参见佩吉)。对于庸人的下三滥的奉承,乏味也变得性感:“你就是小人物,默默无闻者,沉着的汉子,正是你通过拒绝死亡去拒绝生活,你生活得如此之少,倒成为生活得最多的人!”詹姆斯·迪恩不过是条蛆虫。你才是摆脱了神话的超人。
这种“沉默的成年”一旦理想化(低级治安与低级政治的首轮操作),便被人们封闭于另一种死亡中,这种死亡倒没有神话色彩:如同技术一样中立和客观,静悄悄地出自手工——是客观性道德范畴中从未停止过的那般原样的死亡:即安全。不过文章写得非常灵活,足以在其对“雄性的”和“负责的”安全的赞歌中流露出强烈死亡的威胁,而这种威胁又经过滤而筛选,恰似一个死亡的寒战:“这台机器几秒钟就将你铆在电椅背上”。缓缓地死去,安全感之下的小小晕眩。
事实上,保时捷车的司机在这台机器中将不再死亡,原因是他已经死亡。在护头帽、安全带及安全功能保护下的木乃伊,与安全神话紧密相串的干尸,他不过是一具精密制作的手工尸体,同时还是金属和机械的尸体(他就剩下一些“条件反射”和金属神经,他的机器只按“排量”来表述,而不再按弗朗索瓦丝·萨冈的赤脚和马力来表达)。他被铆在他的机器上,被钉在汽车上。安全的秘诀正在于此,正如玻璃纸包好的牛排:你给自己装上石棺,以阻止你死去。
因此这里关涉的便是镇压,最糟糕的镇压,它旨在剥夺你固有的死亡,是保时捷车司机所梦想的发自内心深层保守本能的死亡。安全到处都在,披上了它全部的外衣,这是社会控制的事务,“治安力量”从人寿保险和社会保障直到汽车安全带,中间还包括共和国治安部队的“系上安全带!”,一则安全带广告口号如是说。这里起作用的倒不是资本主义超级利润的死亡兑换率,而是剥夺每个人赋予自身死亡的终极可能的必要性——是制度规定的生命的最后“侥幸逃脱”。这里再次显示,即使在其非常有限的循环中,在这个象征性短路中,即对自身和自身生命的挑战中,交换/赠与被围追堵截逼上死路。这并非因为他表达了个体的非社会反抗——个体或百万个体的背叛,这丝毫不能阻止制度的法则——而是因为他自身承载着一种社会性原则,而这个原则又与我们的社会镇压原则完全对立。我们要革除的正是交换赠与,“扼杀某种对于死亡的荣耀”。而最为巧妙的方式,便是将这一死亡变做“传奇”,一种浪漫的出格,然后最终将其埋葬在安全的反面神话之下。
杀死神话?不:要利用神话来杀人,通过死亡要求来杀人。为了让人们活下去?不:为了让他们最终死于制度唯一批准的死亡:他们是与其死亡分离的活人,他们仅仅改变着存活的形式,“这正是保时捷博士想要的形式”,并且披上了能规避所有风险的保险外衣。
这则广告很好地表达了整个文明所需要的安全是什么:针对存活的恫吓。我们整个的技术文化创建了一个人造的死亡环境。不仅是各种论据处处停留在物质生产的原型上,而且我们周围的机器和微不足道的物品都筑就了一个死亡的视野,而这种死亡从今以后无法溶解,因为它已经结晶,坚不可摧:这是死亡的固定资本,其中靠死亡活着的劳动已经冻结,正如劳动力已经冻结在固定资本和死亡劳动中一样。或者说:整个物质生产不过是一副庞大的“性格装甲”,而物种则依靠这种装甲来维系体面的死亡。当然,是死亡本身压倒了物种,将其封闭于物种自以为得到保护的铁甲之中。在整个文化的维度上,我们再次看到汽车石棺的形象:安全的装甲,便是微缩的死亡,死亡成了你自己身体的技术延伸。身体的生物化与环境的技术化齐头并进,表现出同样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技术环境,便是我们对污染物、易碎品和过时货的超级生产。因为生产要活下去,整个生产逻辑与策略都结合到脆弱性与过时性上。一种具有稳定产品与优质物品的经济是不可想象的:经济唯有通过散发危险、污染、磨损、失望和萦绕才能得到发展。经济只能依靠这种死亡悬念才能苟延残喘,它将死亡保持在整个物质生产过程中——经济只能依靠更新备用的死亡库存才能存活,甚至会通过对安全的竞价来清除这个库存:恫吓与镇压。死亡最终会安栖在物质生产中——正是在这里,死亡会像资本那样以扩大化方式进行自我再生产。我们的身体本身,已经变成生物机器的身体,将以这个无机的“身躯”做模型,一下变成了糟糕的物品,命中注定要遭遇疾病、意外和死亡。
资本依靠死亡的生产,能够轻易地制造出安全:这是同一回事。安全是死亡的工业延伸,正如生态是污染的工业延伸一样。石棺上再系上几根带子而已。这对大型机构来说也是真实的情形,它们歌颂着我们的民主:社会保险,便是一个已消亡社会的社会假肢(“社会保险,等于死亡!”——年5月),即人们先前已经灭绝了这个社会,包括其所有象征机构,还有深层的互利和义务制度,这个制度使得安全的概念和“社会”的概念都失去了意义。“社会”是以承担死亡开始的。况且对于被毁坏的文化来说也是同一个剧情,人们复活这些文化,把它当做民间艺术进行保护(参见《亡者之美》,米歇尔·德塞托)。人寿保险也一样:这是一个制度的家庭变体,它到处将死亡假设为公理。群体死亡的社会解读——每个人都针对他人并只以社会资本的形式来物化自身,而且以自身的死亡为指数。
以连续苦修为代价的死亡威慑:这便是安全的悖论式逻辑。在基督教背景下,苦行扮演着同样的角色。苦难与赎罪的积累担当着同样的“性格装甲”角色,充当着对抗地狱的保护性石棺。而我们对于安全的强制性要求,可以被读解为一种规模巨大的集体苦修,一种生活本身中的提前死亡:通过一层层保护,一道道防卫,所有的司法机关、行政机构和现代物质机制,生活不过是一堆死气沉沉的财务账目,被封闭在面临各种危险的石棺之中。这是关于存活的账目,而不是关于生命与死亡的绝对账目。
我们的制度以生产死亡而得以生存。保时捷车与炸弹一样,是这种致命循环的上佳例子。然而这个制度却声称能炮制安全。更弦易辙?压根不是:这是循环中的简单扭转,循环的两端接上头而已。安全仅仅是制度再生产的内部条件,而制度已经到达某个扩张阶段,正如反馈那样,它不过是调节各个体系的内部程序,而这些体系已经到达某种复杂的程度。
若说一家汽车公司利用安全概念进行回收利用,但并不改变产品系列、生产目标和产品(这款汽车比先前的型号跑得更快),这说明安全问题不过是一种术语的置换。死亡与安全是两个等值的术语:其证明便是广告招贴,它并不将两种价值体系彻底对立,而是满足于在男性和冒险的同一个神话中上演死亡与安全的游戏。如今选择安全,就意味着成为超人——甚至意味着超越传统的超人,因为他们选择了轻松死亡的解决方式。因此,神话旨在鼓舞人们勇敢地承担起安全,但是又不排斥另一个极:因为每个人都应在两个喂草架上无差别地消费。然而这并非易事,因为人们对安全无动于衷:当福特公司和通用公司在至年向他们推荐安全时,他们并没有想要这份安全。处处都必须强加这份安全。不负责任和盲目么?不是:应该将这种抵抗归咎于传统人群的抵抗,历史上处处都有传统的人们抵制“合理”的社会进步:如疫苗、医学、劳动安全、学校教育、卫生、生育控制及其他许多事情。事情几乎总是如此,抵抗总是被制服,人们如今能够重视“自然的”、“永恒的”和“自发的”安全需求,即我们的文化所生产的所有这些美好事物。人们成功地用保存与安全的病毒毒害了大家,以至于人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得到这种病毒。事实上,情况要更为复杂:他们为此而战斗的东西,正是为了得到安全的权利,这完全是另一范畴的事情。至于安全本身,所有人都不在乎。必须进行若干代的毒害,才能最终让他们相信他们“需要”安全:这个成功是“社会”驯服和“社会”殖民的一个基本方面。即使有些团体宁可接受死亡,而不愿意被人解构,如医药、理性、科学、中央政权等恐怖式干预,不想这一点很快被人忘记,被压制在保存“本能”和安全“需要”的普遍道德法则背后,道德法则最终会强加于人——然而这种情况还是会突然出现,虽然只发生在工人身上,他们拒绝在车间里执行安全规范:这么做究竟想要什么?无非是要挽回一点对于他们自己生命的控制而已,即使自己冒一些风险,即使付出被过分剥削的代价(因为他们生产得更多更快)也在所不惜。这些人不是理性的无产者。但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战斗,并且他们清楚:经济的剥削与这个“被诅咒的部分”相比要轻得多,这个被诅咒的小块,尤其不能让它出现,这个象征性挑战的部分,它同时既是对安全的否定,也是对自身生命的挑战。老板可以将工人们剥削至死,但他并不能够真正支配他们,除非他成功办到这一点,即每个人将自身认同于个体利益或阶级利益,服从于计算与保存的经济原则,充当自身生命的会计和资本家。这时,老板将成为真正的主人,而工人则沦为奴隶(从词源学上看:奴隶[servus]就是首先注定要死的人,他被“保留”下来,为的是让他致力于劳动的慢性死亡)。只要被剥削者通过唯一而又微弱的抵抗来反对安全的道德秩序,他便保留着对于生与死的选择,他就是赢家,在其自身的阵地上:象征的阵地上。
驾车人针对安全的抵抗也属于同一范畴,应该被当做不道德思想而清除干净:这样,自杀处处被人禁止或遭谴责,因为自杀首先意味着一种社会所不能对付的挑战,而这种挑战还确保了某种个体优势,即个体可以凌驾于整个社会秩序之上。总是这个被诅咒的部分,即每个人在其生活中抓取的小块,以便挑战社会秩序——每个人在其身体上拿出的小块,以便奉献与人——这有可能就是他自身的死亡,只要某人给自己提供这个小块就行——这个小小的事物,它便是象征交换的整个秘密所在,因为它被给出,又被接收,然后归还,因此是占支配地位的交换难以抓取的东西,它不服从于交换法则,能置交换于死地:事实上这就是人们唯一的敌人,也是人们唯一必须消灭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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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里亚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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